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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和嵇康:建安时代的谢幕者

2023-06-23 分类:养生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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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看了看地上,囚室天窗的木栅栏投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离正午还有半个时辰。仿佛惊醒似的,他突然对狱卒开口了。

“请把我的琴拿来。”

狱卒面无表情却又小心翼翼地把一张古琴抱来,轻轻放在嵇康面前的干草上。嵇康对着琴瞪了一眼,死灰的脸色在晨光下又放出些许光彩。

寂静的囚室里,渐渐响起铮铮的琴声。嵇康时不时抬起手挥动短促的囚衣,仿佛那还是宽大的袍袖;从小天窗灌入的清风,时不时扬起他因为痛苦而迅速变得花白的头发,仿佛那还是狂士的青丝。

“曾经有很多人想向我学这首曲子,我因为吝啬而没有答应,现在看来即使想教也没有机会了。”嵇康叹道。日影渐渐短小,琴声渐渐稀疏,终归于静。

此时,洛阳郊区,阮籍不禁痛哭失声。

“想不到《广陵散》竟成绝唱!”

嵇康比阮籍年轻十四岁,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向来信奉老庄之道的名士,岁数是可以忽略的,不然怎么叫“一死生”、“齐彭殇”呢?

虽说作为时仕时隐的名士,又精通那些玄理,但是人世间总是有这么些烦恼。潇洒的嵇康和阮籍也有自己的忙和纠结。

忙的是大将军司马昭总喜欢请他们去公款吃喝。虽然明知道领导的饭局不过是请几个公知陪坐粉饰太平的,但是不用自己埋单的酒席,不吃白不吃。

纠结的是这酒可不能真的白吃,喝完了大将军就会要东西了,要文章要攀交情要结亲要配合要出仕(具体地说是给自己打工)。久而久之,嵇康开始厌恶这类饭局,能推就推,推不过就板着脸吃喝,还不接领导的敬酒,况且他也找到了新的娱乐——打铁,有更充分的理由旷酒了(起码比没理由好)。而阮籍却常常陪司马大将军大吃大喝摆龙门阵,虽说阮籍还是常常在宴席上吹口哨来摆名士架子显风流,但是大家都在躲山林喷当局,阮籍却脱离群众在司马氏面前卖乖,要说他不图飞黄腾达,鬼才信。

嵇康不是鬼,所以嵇康不信,所以嵇康很有看法。

嵇康常常瞧不起别人(当然这也是名士派头的一部分),尤其瞧不起阮籍的泪水。

阮籍有一个古怪的爱好或者说行为艺术:在吃好喝好没事干以后,阮籍会让车夫随便挑一个方向兜风,这当然不是为了消食,当路越走越远,直到无路可走的时候,阮籍就会下车,对着已经没有路的旷野放声痛哭,哭完了,上车回家。

虽说名士们都喜欢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但不是这么个放纵法。况且男儿有泪不轻弹,像阮籍这样把哭当成日常爱好的,压根没有第二个,也不可能招人喜欢。一个不顾气节只知道和统治者混迹酒宴的人,即使很会搞行为艺术,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就在嵇康执着的打铁声和阮籍的长啸痛哭声中,一道裂缝越来越大。

不过名士不是混混,混混的目标就是混得舒服,而名士的目标除了混得舒服之外,还要懂得捍卫自己的理想。对于嵇康来说,阮籍趋炎附势不要紧,行为艺术不要紧,但要是政治“不正确”,那就要命了。

他们最后的决裂就在于此。

“大将军晋公司马昭功勋卓著,安朕天下,四海咸服,朕感其功大,今加九锡,封晋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大魏皇帝曹奂的圣旨下来后,朝野震动。而司马昭仍不免扭扭捏捏地一辞、二辞、三辞;魏帝也很配合很顺从地连下三道圣旨,让司马昭登上了晋王的宝座。司马昭终于开始将手伸向了最高权力。

一般来说,这种做的不太地道的事,被骂是少不了的,所以为了让自己清静点顺便找个挡箭牌,除了朝廷大臣歌功颂德之外,还要找几个中立的又有名气的知识分子来上表劝进,以示知识分子不都是硬骨头。

司马昭要找几个名士给自己劝进,事实上,他只找到了一个,不过已经足够了。

因为这个人,就是阮籍。

那天,司马昭的使者还没到,阮籍就猜到了人家是干什么来了,马上拉来酒罐子,喝的烂醉伶仃。以往他这么干,就是暗示司马氏这个锅我不背,这个烫手山芋我不接,而使者也会心领神会地离开。但这一次不同,使者耐心地等待阮籍酒醒,然后恭敬地取出纸笔并转达了司马大将军的请求。

说是请求,不如说是要求,是胁迫。

笔有千斤重,但不会比一颗人头更重。

阮籍叹了口气,拿起笔,毫不停顿,一气呵成。很快,这篇文采斐然的劝进表将被送入宫中,成为司马昭称王的助力;同时也将传遍天下,阮籍就会被曹氏朝廷的支持者钉在耻辱柱上。

当多时未来拜访的嵇康突然出现在阮籍家门前时,阮籍就明白这不是什么善茬儿。果然,嵇康连家门都不进,站在门口就骂开了:

“阮嗣宗!我待你如兄,非尊你年高,而是敬你的气节!没承想你竟然做出如此无父无君之事!如今司马昭狼子野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却给他歌功颂德写劝进表,安心看他加锡称王,觊觎天位!

“想我大魏太祖武皇帝,征战三十余年,才得到如今数千里江山,而今才过去四十几年,就横遭逆臣所夺!你阮籍做大魏的臣子,吃大魏的俸禄,就这么报效国家吗?奴颜婢膝的弄臣,不死何为?!

“我嵇康今日和你绝交!”

言讫,嵇康拂袖而去。

阮籍沉默地出门,上车,开始漫无目的地走,走到没有路,开始痛哭。

司马昭的地位越高,对名士的态度就越差,做大将军时可以礼贤下士,进了晋公时就恩威并施,如今加九锡封晋王以后,就自然开始多疑滥杀了。高高在上的晋王眼里再也容不得墙头草,他距离九五至尊越近,容忍度就越低,名士,风流,豁达,不羁,都必须做出选择:做仆人,或是死人。

嵇康和“二吕案”和为灭掉蜀国立下战功的钟会有什么矛盾最后导致杀身之祸并不重要。唯一可以决定他生死的人,是晋王司马昭。

而司马昭想让他死,很久以来就很想让他死。

沉迷打铁,自命清高,搞非暴力不合作,这些司马昭都无所谓,虽然这些自以为很道德,高谈玄学的名士做派很讨人厌,但司马昭也见多了,不在乎多一个。而仅仅一个拥护曹氏皇室的简单理由,就可杀、该杀、必杀。

所以,让我们忽略过程,忽略借口,忽略司马家族及其鹰犬那些拙劣的说辞,嵇康就是被判处了死刑,他也只能带着他的《广陵散》永远离开这个人间。嵇康不会害怕,他一生都不会流泪,他不会像阮籍那样穷途之哭,因为为了梦想为了信念献出生命,其实是一种荣耀。

嵇康把自己的儿女托付给了一个曾绝交的朋友,不是阮籍,是山涛。

阮籍其实和嵇康一样,是曹魏皇室的支持者。

司马昭也许不知道阮籍的政治立场,也许知道,不过即使知道又如何呢?听话便活,不听话便死。对于司马昭而言,选择很简单。

嵇康从来不会纠结于死不死,他从来只知道坚持,从来只知道一路向前冲,哪怕和全世界叫板,如果坚持的结局是死,那便死。对于嵇康而言,选择也非常简单。

阮籍没有嵇康的执着,更没有司马家族的屠刀,他保护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也选择不了什么。他喜欢醉生梦死,却不会希望自己的脑袋被人当酒壶用。他拥护曹氏,却也给司马氏打工写赞美诗。对于阮籍来说,最好的结局是司马昭就此收手,不要再有非分之想。可是,把选择权丢给一个不能掌控的人手里,只能导致局势的彻底失控。在权力的魔法下,司马家族是绝不会金盆洗手的。

阮籍因此而消沉抑郁,他酗酒,他长啸,他恸哭。他明白,命运的审判是越来越近了,到了那个风口浪尖,谁都要做出选择,无人例外。阮籍也许是个孤独的人,无助的人,但绝不是一个懦夫。虽然嵇康至死也没有原谅阮籍,但阮籍本来就不需要被原谅。

阮籍从来就是曹魏皇室的坚定支持者,但连路人都知道司马氏的篡权只是时间问题而已。阮籍只能够苟延残喘,看着司马氏向那一步越走越近,看着他的回旋余地会越来越小,他一半认为终结是迟早的事,一般却又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司马氏可以收手,希望自己可以活着。

同样的环境中,嵇康逆流而上以死相搏,阮籍留在原地绝望地看着那只魔爪慢慢地扼住自己的喉咙,同时慢慢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司马氏正式篡位之际,便是阮籍殉道之时。

嵇康放下双手,琴弦还在微微地震动,那是《广陵散》的余韵。

阮籍望着歧路的原野,终于擦去了最后一滴眼泪,下令回家。

车至歧路,尚可回头;人到穷途,岂有生理?

景元三年(263),嵇康在洛阳被晋王司马昭杀害,年三十九。

同年冬,阮籍忧郁成疾,不久后即去世,年五十四。

世上再无《广陵散》,世上再无穷途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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