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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与精神涵养

2022-12-19 分类:养生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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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之后,道家思想向三个方向发展:一是庄子一系,把老子的天道说发展为天性说,认为人性应该合于天道,人要精神自由,保全天性,强调精神自由。二是杨朱一系,他认为外在的东西都是暂时的,都是累赘,只有自己的生性才是最重要的,强调人要保全肉体,轻物重生。在杨朱看来,天地的规律是无法探究的,那就不要积极地去讨论这些问题,不要去积极地参与对世界的改造,全性保真。三是列子一系,以求仙长生为追求,现存的《列子》是魏晋时期编纂而成,其中蕴含着向往神仙的观念。

《庄子》将老子自然无为的思想进一步发展,用于自我精神的涵养和人生气度的修炼。他在“人心险于山川”、[①]动辄得咎的社会环境中,提出了一条自保自修之道:用亲近自然来认识万物,用唤醒天性来避免沉沦,用齐物的思路来看待得失,用逍遥的心境来充实精神,用坐忘心斋来摆脱烦恼,用安时处顺来面对纷扰。阅读《庄子》,不仅是与智者对话,更是与高人为友,它使我们知道:只有精神的独立,才能使人超凡脱俗,自成气象;只有精神的自由,才能不受奴役,从容潇洒。

一、亲近自然、涵养人生

庄子眼中的自然,与老子不一样。老子的自然是讲形态,他把天地浑然一体的状态叫自然,四时的运行、人的生老病死,是大道运行的结果。庄子讲的自然则是人的自然,他把大道落实到人间,认为人应该学习自然。大自然是什么?就是与人类社会相对应的天地:春风、秋雨、高山、河流。庄子讲人要亲近自然,既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美的存在。李泽厚曾说:庄子的学说不是宗教,也不一定是思想,但一定是美学,是人怎么欣赏自然的。[②]《庄子·天道》中说:“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天地万物是最大的,连尧舜这样的圣君也是按照天地规律来行事的,天地的美是最大的美。但是人生活在尘俗之中,有时并不按照天地做事,总是被异化的。

什么叫被异化呢?庄子认为,人要讲礼义仁智信就是被异化。初生的赤子非常天真、非常朴素,一举一动合乎天性,心中没有那么多的曲曲折折。庄子认为儒家规定的礼仪、礼节,都是在扭曲人的天性,治理天下就应该顺应老百姓的本性,老百姓喜欢自由自在,我们就不要给他太多的拘束,这样做出来的事情、决定才符合自然的规律。他举了个例子,说牛和马都是四条腿,这是它的本性。马在自然界中快乐地生活,但是人把马抓住以后,给它钉上蹄子,再拴上缰绳,让马驾车,让它按照人的步子去走。这就扭曲了马的本性。对牛也是如此,串上牛鼻子,让牛驾辕,人方便了,但把牛的自然本性去掉了。人何尝不是如此?从小教孩子该怎么做,孩子的自然天性越来越少,慢慢地被异化了。很多时候做事说话,不是按照自己心里面所思所想去做,而是按照社会的要求、别人的标准来做,表面上似乎呵护了礼义仁智信,但却失去了天性。庄子认为这是用人的标准灭了天的标准,他在《应帝王》里讲:“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要顺应自然,不要用人为的标准来毁坏人的天性。

很多时候,我们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总是要掩盖自己的内心,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总是文质彬彬地对待大家,内心的怒火没有办法发泄,要么独自发泄,要么咽下去。人不能拿自己的本心对待他人,对待社会,因为很多人知道:用自己的本心来对待外物,实话实说,就为周围的人所不容,久而久之,就在自己的真实情感之外,罩上了一层面纱,这就是天性被异化了。

庄子认为,人应该回归自然。这个“自然”有两个含义:一是要摆脱外在的束缚,不要受那么多非天性、不合理的规则的约束。二是要跟大自然学习,他作《大宗师》,讲人怎么能达到自由自在的境界,认为人类最好的老师是自然。人只有放下外在的约束,才能进入到自由自在的创作状态。李白斗酒诗百篇、怀素大醉书狂草,稍微喝点酒,有点飘飘然的时候,人就会摆脱外在的约束,完全恢复到自我自然的状态。我们常讲要放下、放开,就是不要被外在地位、身份、级别太约束,有时候要能够摆脱外界的束缚,自然一些。《大宗师》就是讲人如何放开自己,恢复到自然而然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所创作出来的艺术品才妙合自然。

艺术品最高的标准是什么?是逸品,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逸品就是自然巧妙的境界,最大的特点是不可再得,可遇不可求,知其妙不知其所以妙。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其中有些地方有修改的字,有人说为何不重新写一遍呢?没有此情此景此心态,王羲之不可能再写出来了。可以想象,王羲之和一堆朋友在兰亭喝酒,醉醺醺时,大家都赋了诗,王羲之提笔写了一个序言。他是在微醺的状态下,心境非常好,没有任何杂念和欲望,字也最飘逸。过一段时间再写,不可能再达到这种状态。庄子所讲的自然,是完全摆脱外部的约束,把真性流露出来。

《田子方》中描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宋元君想要画,很多画师都来了,先拜见国君,但都画得不好。最后有一个人,看见国君也不拜,把衣服脱掉,然后开始画画。国君说这是真画家。因为他在画画的时候完全摆脱了自我,摆脱了礼俗,画出来的东西肯定好。《达生》还讲了鲁国一个木匠梓庆,做得钟架巧夺天工,他是怎么做的呢?进到山里头,观察树木、形状、纹理,把自己和树木、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当这个树木拿回来以后,就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砍,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叫美轮美奂,鬼斧神工。

因此,艺术创作也罢,个人生活也罢,都离不开自然;特别是在郁闷时,心情不畅快时,就到大自然中,到山水之中去。我们会发现山水对人来说是最有情的,人与人交往有时很累,但在自然面前,人类都像小孩一样,可以放松自己,因为大自然是人类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朋友。这就是庄子说的自然,包括三个含义:亲近大自然,要自然而然,不要委屈自己。

二、唤醒天性,避免异化

《马蹄》讲人被扭曲,庄子说马,蹄可以踏雪,毛皮可以御风寒,这是真性情。人类把马抓住以后,就给伯乐。伯乐说:我会治马。怎么治呢?在马的屁股上烙印,把大的蹄子刮掉,钉上马掌,戴上笼嘴,放上马鞍,或装上各种各样的套让它驾车,牵到马槽里面养,这样下来,十匹马已经死了两三匹了。先让马饿着,饿完再喂它,这样马会好好地吃;再让它驾车,奔跑,按照规矩走路,把它编成一队一队的,如果马不听话就打,再饿,这样马又有一半死掉了。他借马喻人,人一旦进入职场,就开始讲套话、假话。他这样做是为了适应规则,不得不把自己变成这样的,失去了本真。庄子说制陶器也是如此,土很自然,做陶器的时候让它变得非常圆,变得非常直,这就失去了土的天性。

人的天性常常被扭曲。当不得不说,不得不做,不得不问的时候,我们已经远离了庄子所向往的天性自然状态。人的天性,应该是小孩子的状态:看见什么就说什么,诚实纯朴;躺下就睡着了,无忧无虑。成年人常常该睡的时候睡不着,不该睡的时候昏昏沉沉;该记的东西记不住,不该记的东西忘不了。原因就是我们已经没有了赤子般的情怀,没有了自然的天性。小孩想哭就哭,笑就是笑,笑的时候非常灿烂,哭的时候悲哀得仿佛要背过气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学会了职业的微笑,每个笑容背后都有各种各样的玄机。庄子主张有心而不用心,有赤子之心而不用心机;有情而不用情,有大爱而没有私情。当人有真正的大爱时,就能公平对待天地万物。

《大宗师》说:“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是说尘俗之中被大家公认的君子,其实是违背了天性的小人。庄子处处拿孔子开涮,尤其是喜欢拿孔子在陈蔡的倒霉样举例子。他一方面肯定孔子是君子贤人,但又认为孔子提倡礼乐,是建立人为的规矩,这些规矩实际上都不合天性。从天性的角度来看,所谓的君子所为,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异化别人而已。比如我们教孩子,见到叔叔阿姨之后要叫叔叔、叫阿姨,大人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对方夸奖一下孩子,顺带表明自己教育得好,其实小孩心里并不一定想叫。有的时候小孩子在一块玩得自由自在,和父母在一起就拘束,庄子认为成人的一些做法,扭曲了先天的自由。其实大人何尝不想这样玩,这就是天性被扭曲了,人被异化了。

人被异化,就是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我们有多少事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人。尘世间所谓的成熟,就是要学会在什么场所穿什么衣服,吃饭的时候应该怎么做,坐到什么位置。和朋友在一块,哪句话可以说,哪句话不可以说,这些从小就受束缚,庄子认为人都被扭曲了。

那么人应该怎么样呢?应该在内心深处保持真诚。庄子认为人最大的毛病是不真诚,太虚伪了。《渔父》说:

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地,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

说我们一点不想哭,我们一定要去哭出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喊得声音再大,听着也不会感人。如果我们不怒,但一定要做出怒的样子,虽严不威。本来和这个人不亲切,故意拉着人家笑着说,也不一定能亲和起来。魏晋时期的名士反对儒家的礼法约束,要天性自然。阮籍母亲去世,按照礼法,不能吃饭,还穿非常破的衣服,整天在他母亲的陵前要哭,哭上三天。实际上一些人内心深处不一定悲伤。阮籍的母亲去世以后,他并没有哭,他当时正在喝酒,有人告诉他,他来到母亲灵前,一声长嚎,然后就吐血了,这种真诚比装腔作势好得多。

庄子主张唤醒天性,以精神的内在超越为需要,达到与天地万物的冥合,回归自然,把天地万物纳入自己的心中,消除了主观和客观的界限。然后排除自己的一切杂念,让自己的心灵和天地万物结合,把自己的身心与宇宙的运行大道结合在一起,忘记小我,获得大我。

三、齐同万物,看淡得失

庄子用相对的眼光看世界,就陷入到一种内涵模糊和外延混沌的状态中。《秋水》中记载了庄子和惠施关于“鱼之乐”的辩论:庄子看见鱼在池塘中灵活地游动,就感叹到鱼真是快乐啊,于是惠施就说,我们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庄子就回答他说,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齐物论》也记载了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子在晚上梦见了飞舞的蝴蝶,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思考,到底是我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我呢?可以看出,在庄子心中,物我之间是没有差别的。

庄子认为天地万物本来就没有大的区别,在于道家认为天地万物都是道派生出来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③]所有东西都是道生出来的,那还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庄子将其反过来说,天地万物是道的体现,也就是说天地万物都是道的规律性的一种外化。道怎么运作,天地万物都跟着怎么运作,道蕴藏在天地万物之中,天地万物的运行发展体现着道。庄子认为天下的东西,花也好,水也好,都是道的表现,在道面前没有区别。花可能在经过枯萎以后就扔掉了,经过风吹日晒,经过几十年的变化以后可能变成土了。而土有时候在自然界又进入到花里面,花里面有水分,所以万物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密不可分。

既然天、地、人都同是道的产物,那么它们内在的规律也是一样的,人与物、物与我之间都是道的体现,所以他们之间的区分界限就很小。万物是否存在差异,关键在于我们怎么看:看同的时候狗和桌子都是一类,都有四条腿;看不同的时候,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庄子看到的是天地万物的同:天与人,他与我,里与外,大与小,长与短都只是事物短暂的外部表现,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它们都是由道衍生出来的,并统一于道。既然区分是相对,好的事情也许转瞬就变成坏事,显赫一时的英雄转眼间也化为黄土,湮灭无闻,既然结果都是相同的,那么还谈什么是非?谈什么得失?

从这个角度来看,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次,形体只是一个寄居之所,上天会形成各种各样的形体,美和丑只不过是暂时的,富贵和贫贱也是暂时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暂时的,人离开这个世界是永恒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几十年,既然是如此,为什么要区分呢?

庄子在《齐物论》中举例子说,算卦用的小竹签和竹子一样普通,丑女厉和美女西施都一样生活。不管多么富贵,多么贫贱,多么美丽,多么丑陋,去世后都归于尘土。有时候我们区分,只不过是一个片面的角度,比如毛嫱、西施美丽吧,她跑到树林里面,站到水边,鱼看见就躲起来了,鸟也惊跑了,鹿也跑了,[④]动物们不一定认为她美。由此推理,人类认为是好的,就一定是好的吗?

他还举了一个例子,黄河的水神河伯,一致认为黄河大得不得了,后来顺着黄河到海里,没想到海这么大,就望洋兴叹。[⑤]与北海龙王讲:跟井里的鱼和水沟里的鱼不能讲海,蚊虫春天就生,夏天就死,跟这样的虫子不能讲冬天。尘俗之人不要跟他讲大的道理,因为他见识不到。人与自然相比,太短暂了,能悟出自然运行之大道理的非常少,所以他认为见识决定眼光。

明白了万物区分的相对性,就要看淡得失,人最大的得失莫过于疾病、祸患、不遇。庄子最欣赏的是那种驼背的、弯腰的、有病的但却心智健全的人,这些人在现实中不可能去做官,不可能去做大事业了,于是就追求精神的自由,把天地万物都看透。其中有个人胳膊上长了一个瘤,一点都不伤感,他说人生在世,就是天地自然创造出来的,那么既然天地万物让我长了这样一个东西,那么我就顺应天地万物的运行,保持心境的顺化,有可能慢慢就消除掉了。这虽然不是正确的解决方法,却体现了一种从容淡定的态度。庄子在妻子去世以后,庄子敲着盆唱歌,别人不理解,说你为何这样子啊?庄子说:刚听到她去世的时候,非常痛苦,但后来一想,就想明白了。她是自然界的产物,现在又归于自然,有生有化,有化有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用悲哀。[⑥]

还有一个故事,是庄子在路上走路,碰见一个骷髅,就跟骷髅讲:你是怎么死的?饿死的还是战死的,还是有罪被杀呢?说完以后,枕着骷髅就睡觉了。晚上就做了一个梦,他跟骷髅说:我让你复活吧。骷髅说:你可别吓唬我,我在这地方自由自在的,世间还得按人世间的规矩,见国王还要行礼,要征兵还得参军,要我做什么事,我就得做什么事,何苦呢?在这里自由自在。[⑦]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死,把生死看开了,什么问题也就想透了。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⑧]万事万物,有失就有得,有得必有失。看淡得失,也是一个大智慧。有时候我们不争,反倒对自己更好。

四、心境逍遥,精神自由

《庄子》开篇便是《逍遥游》,逍遥是什么意思呢?是心境自由自在和精神的自由自在。他举例子说,麻雀的理想就是飞上树梢。飞上树梢,它很自由。其实不知道,大鹏飞行几千里远,比麻雀更自由。但这也不是真正的自由,因为在飞的时候,得依靠风,由风得托着它飞。真正的自由是,是没有任何依托的自由,是没有任何外在条件的自由。这种绝对的自由,在哪里?只在心中。真正达到高境界的圣人、至人和神人时,凭借的东西越来越少,追求不靠外物,而完全靠归于自我的超脱。

幸福是什么?这没有绝对的标准,有时候人们说幸福的时候,只不过是外在的给予:比如孩子考上大学了,家庭比较和睦,收入也不错。庄子说这不是真正的幸福,为什么呢?这些幸福是有凭借的幸福,不是心中自然存在的幸福感。真正的幸福是心里什么都不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们痛苦,这就得到了幸福。

广西巴马瑶族自治县有很多健康百岁老人,这里山高偏僻,却如此长寿。除了空气清新、没有污染这些环境之外,这些老人的心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们一般都不识字,清心寡欲,饮食简单,生活非常有规律。按庄子学说来理解,主要在于心无挂碍,心境逍遥。第一,他们不太识字,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读书人常喜欢忧天下,今天替中东局势操心,明天替证券跌涨担心,无意之中消耗了精力,这些老人什么都不想,村子之外的事不知道,少思虑,少欲望。第二,期望较低,容易满足。这些老人的理想就是一日三餐、儿孙满堂,这在山区很容易做到,没有太高的奢望。现在我们要住大房子,开好车,孩子要上大学,收入要越高越好,还要别人尊重我们,期望越多,失望就越多。心事越来越重,压力越来越大,精神不自由,高兴不起来。

楚王派人来找到庄子,让他做官。庄子说:你没有看见祭祀的时候用的那个牛,一直养着它,养的非常胖,是为了杀掉。杀掉以后,就在牛的身上披上各种各样的绸缎,送到庙里面。牛失去了真本性,失去自由,我还是做一只自在的牛吧。《应帝王》中说:“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人生在世,要学会淡漠,不要被名利,被富贵,被那些身外之物所束缚,心境要非常纯静,做到物我两忘,忘掉外界的诱惑,忘掉自己私欲和杂念,才能真正的快乐起来。

《逍遥游》具体描述了这种自由自在的快乐境界:“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找一棵形体丑陋的大树,长在一个谁都到不了的地方,周围是宽阔的原野,自己无忧无虑地在树旁散步,在树下睡觉,没有东西来弄伤自己,没有东西加害自己。一生就自由自在,就不会有困苦,不会有烦恼,活得潇洒而自由。

庄子的养生论也是讲重内圣,而不重外王。儒家讲由内圣而达到外王,是通过自我的修养,把自己培养成君子,通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庄子的养生论,也讲内圣,通过内圣之后并不去做什么,只要使自己达到这种完美的境界。他重自我不重政治,推崇自我的逍遥,意在全天性,不求功德;重自德,不待外物。我们可以将庄子的修养论概括成一句话:无思以养心,无为以养体。无思就是不要思考社会上繁杂的事情,让自己的内心虚空;无为就是不要过分的追求外在的实现,用来保养自己的身体,这是庄子养生论的核心。

五、坐忘心斋,摆脱烦恼

庄子的处世之道就是要出尘世,脱世俗,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让自己和天地相并立,在精神层面与天地沟通起来。如何沟通?用坐忘,用心斋。

坐忘就是独处,儒家的独处叫慎独。所谓“君子慎其独也”,[⑨]就是在独处的时候也不要忘记了社会道德、社会规范。道家正好相反,庄子讲坐忘,要求我们要忘掉所有的礼法,忘掉所有的仁义,忘却世俗中的一切事情。“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⑩]忘掉四肢和形体,毁掉耳聪目明,感觉自己离开了自己的形体,抛弃了智慧,完全和自然相合。进入一种玄冥的境界,用心境的大明摆脱外部世界的拘束,在想象之中让自己的心性完全逍遥开来,与天地息息相通,心气恬静,合自然,泯私智,彻底忘却烦恼。所以,坐忘就是忘掉一切。司马承祯《坐忘论》说坐忘要经过敬信、断缘、收心、简事、真观、泰定、得道七个步骤,可以让自己安静下来。

在这种寂处中,让自己空静起来,专心致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11]心里什么也不想,完全虚空起来,灵透起来,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在宥》说:“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神清气爽,心中不荡不摇。要意念专一,排除干扰;用意念去感知外物,无须再着意于听,而是听其自然,听之任之,意念归一后,知觉失去作用,进入虚无而大明的境界。

在现实中,如何拓宽这种境界呢?一是把心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去掉,不要想芝麻绿豆那样的是非,心中自然就空阔了。二是拓展心量,五百毫升水装到小瓶子中,要溢出来,但装到一千毫升的瓶子中,空间绰绰有余。前者是坐忘,后者就是心斋。按照老庄的思维来说,为了装更多的水,不仅要把没用的水倒掉,还要把瓶子扩大,扩大以后就能够容纳天地万物。

道教的气功,就吸收了坐忘和心斋的理论,形成了内丹功法。道家和道教的根本区别是什么呢?道家是顺应自然的,不重长生的;道教反自然,主张用内丹外丹来延长生命,讲长生不老。道教的内丹功法,就是要求意念专一,排除干扰,专注呼吸,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然。用眼睛内视自我,用鼻口调息,心观自然美景:春花秋月、碧波万顷、霞光四射、天高云淡,慢慢地进入到一种自由自在放松状态。用坐忘和心斋来引导自己,心一下就静下来了,不知不觉就进入一个浑沌的状态,容易安心。排除心中的杂念和思虑,与自然对话,宁静安逸,自然就能放下尘俗的很多烦恼,不是功法,而是心态。

庄子以无用为大用,不追求尘俗中的自我实现,而注重精神上的超脱,这是以坐忘心斋来摆脱烦恼的前提。《山木》里讲山中的大树因其不成材而逃脱被砍伐得以保存,无用才是大用。《逍遥游》中惠子面对大葫芦,因其无用而剖之,庄子却说为什么不改造为舟浮游于江湖之上,这样无用变成了有用。还说宋国有一家人有治手裂的方子,世代做着漂洗衣服的工作,有个人就把这个东西买下来,献给吴王,与楚国作战时,打败了越国。这就启发我们:一个东西在这样看无用,换个角度就是大用。从这尘俗的角度看是烦恼,从精神的角度看可能什么都不是。因此,坐忘心斋虽不能改变世界,却可以改变自己。自己改变了,对世界的看法也就改变了。

六、安时处顺,超凡脱俗

庄子追求无为,与老子不同。老子讲的是道德无为,过分强调政治思想;庄子讲的是个体无为,偏重讲人生哲学,把老子讲的运行大道归结到人生。庄子认为死亡和生存是自然之事,无喜也无悲,自然界是如此,人也是如此,应该顺应变化,泰然处之。有一句话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果显达的话,就要兼济天下:讲政治,讲外物,讲外王,讲功德。如果退败下来怎么办呢?那就独善其身:重内圣,全天性,重自我,重自德,来缓解社会压力和内心的焦虑。

《大宗师》说:“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庄子的处世之道就是安时处顺,顺人而不失己,以退为守,不失己见。他在《人间世》中感叹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认为人生逢乱世,终身劳作,也不一定有所建树,不如安贫乐道,鄙弃尘俗的平庸。因此,他把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誊、饥渴、寒暑等外在的因素,看成命运和干扰,努力不让他们来扰乱自己的内心。这样,庄子就塑造了一个精神的大我,就是精神境界比一般人要高。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人要超凡脱俗,当自己的心境高明的时候,别人的小伎俩、小心眼伤害不了我们。现实生活中,有的人就是嘴图痛快,故意说出一些话,来扰乱我们的心境;有的事件,也是折腾别人,要是能顺其自然,不要强为,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当我们心里纯静时,当我们心态和顺时,外在的人事就伤害不了,我们自然就超脱了。

安时处顺,就是要活在当下,就是要好好把握现在。人不要活在过去,人习惯说:想当年我也是怎样怎样。他说这话时,是不安于现状的,沉浸在过去的辉煌里,或计较于过去的仇恨中,是拿过去的事情惩罚现在、麻醉自己。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已经消失了,就不要去想。过去伤害过我们的人,何不相逢一笑泯恩仇?过去曾经的风光,现在也忘掉吧,这样的话,会减少很多失落感。人也不要活在未来,年轻人总喜欢畅想未来,想想可以,但不要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与其想三五年以后的事情,不如现在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安时处顺,是一种恰如其分的生活态度。历史发展就如潮流,会形成历史的合力,合力会推着我们往前头走。一个人可以超越他时代所有的人,但不可能超越自己的时代。我们要做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光想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安时处顺,也包括顺应人情世故。《人间世》说:“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顺应老虎的性情,老虎就会献媚于人;悖逆老虎的性情,老虎就会伤人。对人也是一样。《世说新语》记载了一个小故事:车骑将军桓冲不好穿新衣,浴后,妻子让人给他送来新衣。他大怒,让人拿回去。这时候我们会怎么办?妻子又送来回来,让人告诉他:“没有新衣,哪来旧衣?”桓冲大笑,就穿上了。在这则故事中,妻子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丈夫古怪。只是顺应丈夫的思路,化解了冲突。

安时处顺,表面看似乎没什么大志向,实际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大智慧,很像太极拳里的四两拨千斤,顺应外物、顺应时代、顺应他人,以柔弱胜刚强,虽在尘俗之中,却超然其上。

参考文献:

①④⑤⑥⑦⑩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054页,第70页,第561页,第614页,第617页,第264页,第147页。

[②]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庄玄禅宗漫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197-198页。

[③]⑧楼宇烈:《老子道德经注校释》,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93页,第151页。

⑨《礼记·中庸》,《十三经注疏》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4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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