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久居城内，对季节变化就不那么敏感，也很少见到燕子。时已深秋，突发奇想，趁星期天，蹬车回农村故居，想再赏燕子男鬼钱的器官。
那场面，曾在黑龙江农村领略过。千万只小燕儿，相互呢喃，越聚越多，不亚于人类召开万人大会，真是惊心动魄。然而，扫兴得很，不要说十里路上，即便到了乡间，寻遍房前屋后，也未见只燕。是我自己疏忽，迟来了一步，错过了机会。遗憾之余，只好走进老屋，面对梁上窝巢，空发了一阵思燕之幽情。
小时，很淘气。一次，见外公家屋梁上那泥蛋蛋粘结的鱼鳞式窝口探出的黄嘴丫丫，觉得好玩儿，便登桌踩凳去掏。外袓母见了，急忙抱下我，并吓唬说：“掏燕窝，瞎眼睛啊！”为保护小燕，还给我讲了个故事。说是在很久以前，有个光棍汉，因为给小燕治好了伤，转年春天，那燕子为她叼来一枚葫芦籽。种上后接触的葫芦竟变成个大姑娘，同他成了亲，两口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民间俗令和这段美丽的传说，在我幼稚的心灵上打下深深的烙印。从那以后，不但再不祸害小燕儿，还把外祖母的话及故事讲给小朋友们听，劝告他们也要保护燕子。直到进了学堂才明白老辈人的良苦用心。
三年困难时期，外祖母得浮肿病死了，家乡穷得连榆树都把皮献给了人肚子，便踏上了盲流之路，流落到祖国的北疆，。黑土地上的人民，像爱护燕子一样爱护，用黄橙橙的玉米、小咪抹去我脸上的菜色，建起一座泥坯草房，还介绍个姑娘给做媳妇。结婚的那个晚上，做了个甜甜的梦。梦见外祖母对我说；“孩子这就是小燕儿对你的报答，往后，……”
又是个草长莺飞的时节，外屋梁上住进了新 “房客”。为使它们来去方便，在门斗上留了个洞。每天早晚看它们往来奔忙装修那玉林我，欣赏他们劳动之余那亲切的呢喃。当梁上雏燕“唧唧溜溜”要食时，儿子也会扶窗台站着了。享受着天伦之乐，也为梁上燕的幸福而欢欣。直觉得，燕子的生活是那么相近，那么和谐，那么富有情趣。世上事总是那么不尽人意，和美的背后，总要潜藏点儿意外的不幸。
一天傍晚，正抱儿子帮妻烧火做饭，忽然，那只雄燕扑扑棱棱地钻进门斗的小洞里，想尽力飞进它的巢里，但近在咫尺，却力不从心，一头竟扎到我旳眼前。小心地捧起它，发现它的一只腿断了。这时那只雌燕也回来了，见雄燕那痛苦的样子。便一头扎下来，围着雄燕前翻后覆，尖喙中发出阵阵哀鸣。巢里的雏燕，都把小脑袋探出巢口，睁着惊恐的眼暗，不知所措地对着父母惊叫。
急忙放下儿子，求妻帮忙，为雄燕裹伤。第二天妻又到各邻居家去讨要黃瓜籽儿为它疗伤。就在我们天天盼望雄燕痊愈时，便疯狂地。
离家后行在路上，慨叹命运多舛，一下子把自己与那只伤燕联系在了一起，觉得那只雄燕的伤，简直就是自己这次逃亡的预兆，不然为什么偏偏这样倒霉？因而，在思念妻儿之时，难免要为雄燕的腿伤担忧。入了秋，才仗着胆子回家。才知道，是妻代爱的批判。令人欣慰的是，那只伤燕，在妻的照护下，伤完全好了，在雏燕试飞时，它竟能给儿女们做示范动作了。为留下纪念，在群燕即将南飞时，在伤燕的膀根上拴了段红红绒线。
又是一年春草绿，见别人家燕来燕往，我家梁上却沉默依旧，弄得整日郁郁寡欢，也便勾起思乡之情。那滋味儿难受之极。幸喜第三年开春儿，在第一批归燕中，就发现了那段红绒线，并直入家。那晚上，把酒为它 “接风洗尘”。喝着喝着，禁不住潸然泪下。妻问出啥事了？我说：“哑巴畜生尚知恋故土，可我——来这儿十多年了，竟把老家忘了个一干二净，还算人吗？”妻很通达，说：“要是想家，咱就搬回去。反正树叶早晚要落在树根底下。”
一晃儿，归乡已逾十年。十多年的变化，让震撼。家乡的人民，不因这里贫穷而厌弃，同燕子一样，对这方土始终是如一地眷恋，那么深情；对美好的未来始终是那么地笃信，那么地充满希望。在我离乡漂泊之时，是他们，守护着家乡的土地，忙碌着春种秋收；是他们，坚定不移地生活着，为改变家乡的面貌挥洒着汗水，捐献着生命；是他们，为看护维修祖传的老屋，直到完璧归赵。他们，就像当年救治伤燕一样厚待我，怎不令人感激涕零？
如今，面对一幢幢宽敞、明亮而又美观的北京平房，面对一片片肥沃、溢油而又淌金的高效经济田，面对一坡坡稠密、茁壮而又散彩的果树林带，家乡人民并不满足，他们还有新的设想，新的追求。不为成绩沾沾自喜，眼光始终在搜寻着新的起点。
对燕窝如此地一往情深，这样痴迷，弟弟说：“明年春天，老屋就要扒了，也改建北京平。不过，你放心，我会为燕子留下筑巢的地方……”
话虽不假雕饰，却如一柄重锤，将从沉迷于往事中敲醒。一向自命超凡的我，顿感自己愚钝已甚。不过，从这历历在目的往事中，得出一个结论：假如历史再翻转來从头演起，无论加给什么样的厄运，都不会再离开生我养我的这方热土。这也许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吧？不然，燕子为何秋去春又来呢？虽然已不能知道当年亲手所建的茅草寒酸屋如今是否尚在，但是坚信，每当春暖花开之时，那对曾与家做邻居的燕子夫妻，它们的子孙肯定还会去那里寻找故巢的。这就是“老家”对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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