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所表达的情感是诚挚健康的（这正是姜词的特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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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莎行》姜夔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作者于淳熙十三年（1186）冬，随萧德藻从汉阳乘船前往湖州。路过金陵，正与合肥南北遥遥相对，因思念旧情而成梦，感于梦境而有此作。作者一生两次寓居合肥。第一次在合肥有过满意的情遇，这使他长期思情萦绕，无法忘怀。第二次寓居是写此词三年以后的事，其时人去楼空，“唯有池塘自碧”。

《踏莎行》正是叙写合肥恋情的名作。上片写对情人的怀念。“燕燕”、“莺莺”，出典于苏轼《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意在调侃张先：“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古诗词中，莺、燕常用以形容女子的声音体态，如南朝阴铿《侯司空宅咏妓诗》：“莺啼歌扇后，花落舞衫前”，苏轼《虢国夫人夜游图》：“佳人自控玉花驰，翩如惊燕蹋飞龙。”本词是借莺、燕比喻和代称作者所钟情的女子，这和作者《解连环》中提到的“大乔”、“小乔”，《琶琶仙》中提到的“桃根”、“桃叶”，是一种用法。

夏承焘先生认为：“白石此类情词有其本事”，还认为莺、燕“以词语揣之，似是勾栏中姊妹二人。”（《姜白石词编年笺注》）具体指谁？无从可考，因为作者的情遇不便明说。“燕燕”两句使用了互文法，即：燕燕轻盈而娇软，莺莺娇软而轻盈。“轻盈”指体态婀娜妙美，“娇软”指歌声清雅美妙。由于作者对这两位女子思念深切而成梦。

“分明”，表示思恋之深，梦境清晰。“又”，可见梦会已非一日。日夜思念的情人却只能在梦中相会，这正是作者苦闷凄枪所在。“夜长”两句写作者梦中的体会。“争得”，即怎得，怎能让。作者不说自己如何苦网凄枪，而是说这梦中的绵绵长夜，如何才能把思念之情让对方知道。“薄情”，乃反语，即诗词俗语中所说的“薄幸”等，“普通使用之义，则为所欢之昵称，犹之冤家，恨之深正见其爱之深也。”

当时正值初春，“春色恼人眠不得”，作者岂能不被相思所扰？“染”字用得有力，是相思在前，相思染就了春色，而不是春色勾起了相思。这是“有我之境”。这表明相思之深，不能自已。

下片写对方的相思和作者的怜爱之情。“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需要承上启下。”上片把作者的相思之情推向了高潮，并就此收束。下片移写对方的相思之情，前后照应，使相思显得更有价值，因别后不能相见，作者只好借“书辞”以传情达意。对方分别时所赠“针线”，作者一直随身携带。睹物思人，情难自禁，我的“书辞”，你的“针线”；我亦思念，你亦思念，由于长时间苦于思念，莺、燕魂魄离体，竟不远万里随郎伴旅，“离魂”句与“分明”句照应，你一直在梦中暗暗随我，我时时在梦中见你，“远”字用得好，路遥情不断，真所谓“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沈义父说：“结句须放开，含有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或以情结尾亦好。”本词结尾最是别出心裁，既不单取景，也不纯用情，而是情景结合，相得益妙，面对这千里寒山，万里冷月，作者心中无限孤独凄凉。月光岂分冷暖？这是以我观月，以我冷寂之心附于月光山岳。但此时作者想的仍不是自己，想的是情人的魂魄赴梦而来，梦醒之后又如何回得去？这冥冥长夜，遥遥山河，来时凄凄，去时凄凄；我亦凄凄，你亦凄凄，“上片是怨，下片是转怨为怜，有不知如何是好之意，温厚之至。”而其结尾方式，“境既凄黯，语亦挺拔。”如泣如诉，令人神动。

这首词的构思十分别致，全词紧紧抓住“感梦”二字，写的分明是梦，又不像是梦导梦中欢歌笑语，有声有色，清晰分明，岂像是梦？梦后如醉如痴，思幽怀邃，依稀模糊、岂像是现实？

词以情人入梦开篇，以情人魂归收束，完整灵透。感梦情词自来不断，皇甫松《梦江南》、温庭筠《菩萨蛮》、韦庄《浇溪沙》《女冠子》、冯延巳《点绛唇》、晏几道《蝶恋花》、周邦彦《尉迟杯》等。其中韦庄《女冠子》与此词最为相似：“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此虽能运密于疏，寓浓于淡，但构思之巧终不出姜词之右。《踏莎行》似乎借鉴了唐传奇《离魂记》手法，突出梦中人物的形象，使人物有声有色，有血有肉，感情的表达更为笃实深沉。

姜词风格以“清空”而论最为贴切。本词题材清澄纯洁，意境幽劲苍茫，语言精炼传神，正体现了“清空”特点。尤其结尾，最令人回味。作者写词常用“苦”、“幽”、“清”、“愁”、“冷”等字，而“冷”字尤能表现他的心境。本篇“冷”字，和作者在其他词中写荷花清幽“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念奴娇》、写疏花孤寂“但怪得竹外疏花，冷香入瑶席”《暗香》、写梅花洁雅“十亩梅花作雪花，冷香下携手多时”《莺声绕红楼》一样，都充分有力地表现了作者孤独的性格和幽虚的情怀。

姜夔主张“意中有景，景中有意”《白石诗说》，此词正是这样。作者是把内心特有的感受染透了山月万物，这恰似一幅若明若暗、不着丹青、而流走自如、传神入微的水墨画，这言尽意不尽的结尾，颇为后人称誉，王国维就说这是姜词中他“所最爱者”《人间词话》。

《踏莎行》所表达的情感是诚挚健康的，而且作者是用“雅笔”来写“沦情”，虽“艳”而“雅”，不见华靡之态，独标新隽之姿，这和周邦彦词“软媚”之风不同。刘熙载誉姜词为“幽韵清香，令人挹之无尽。拟诸形容，在乐则琴，在花则梅也。”《艺概》这正是姜词的特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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